真情依旧

　　前阵子秋雨绵绵，总算盼得天刚放晴，空气里还飘着湿凉的水汽。我坐在窗边翻手机，忽然想起单位的好兄弟张建——我们曾共事多年。他籍贯是山东，骨子里带着家乡人的豪爽;他还当过14年兵，退伍后一直踏实肯干，今年刚退休。算起来，我已有六年没去过他家了。

　　我便随手给他发微信：“最近还好?”没多久，他就打来视频，屏幕里的他笑着挥挥手，声音依旧洪亮：“哥!明儿三原县在咱蔡王村村委会办公楼前办活动，有戏曲、有舞蹈，还有不少摊位，热闹得很，你来玩!”我当即应下：“好啊!明儿我准到，咱就约在村委会见，好好聊聊!”

　　第二天，我骑着电摩往陂西镇蔡王村去，路过一个葡萄摊，红莹莹的“红宝石”葡萄卧在三轮车的竹篮里，颗颗裹着水珠，晶莹剔透格外诱人。想着许久未见，空手上门总不妥帖，我停下车挑了满满一兜，小心塞进后备箱，心里才踏实。按他说的路线找去，村委会就在木塔寺斜对面，远远先听见办公楼前广场的锣鼓声，还能瞥见人群攒动，可我没先去热闹处，径直往村委会走——毕竟前一天已经约好，要在这儿碰面。

　　刚走进村委会一楼过道，我左右张望没见着张建，正想掏手机给他打电话，忽然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很扎实。转头一看，原来是张建!他圆乎乎的脸蛋比从前饱满些，双下巴轻轻叠着，肚子也明显发福，罩在深蓝色外衣里，眉眼间满是憨厚朴实。“哥!你可算来了!我在这儿等你好一会儿了，咱前一天约了村委会见，我怕你找不着，早早就来候着了!”他笑着，眼角皱纹挤成两道弯，声音洪亮得带着兵味儿的爽朗，对朋友的热乎劲儿和从前共事时没两样，倒让我觉得像昨天才见过。

　　“走，我陪你去广场转一圈，看看这热闹劲!县上办的活动就是不一样，节目、买卖都齐全!”他攥着我的手没松，拉着我往外走。刚靠近广场，就远远听见舞台方向传来声音——是我的好朋友、著名公益节目主持人冯占功老哥哥，正用温润又有力量的语调说着话。话音刚落，民治小学的舞龙队便登场了，彩色的巨龙在队员们手中灵活腾跃、上下翻飞，引得台下掌声和叫好声接连不断。舞台周围也格外热闹，卖杂货的大声吆喝“便宜卖喽”，售新鲜蔬菜的摊位堆着水灵的青菜，推小车卖农产品的大爷低头忙着称重，谈笑声、叫卖声混着舞台上的声响，人来人往，满是热闹的烟火气。转了会儿，他又拉着我往木塔寺方向走：“哥，咱去木塔寺瞅瞅，最近收拾得挺干净!”可刚到寺门口，就见旁边有人办喜事，门口挤得满满当当，我赶紧摆手：“算了算了，这阵儿人太多，有空再来，咱先回吧!”他笑着应下：“听哥的!咱先回家，让媳妇月英准备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聊!”又拽着我的胳膊往家走，半点不客套。

　　张建家离村委会不远，还是原来的老院子，院里收拾得干净利落，房子也装修得敞亮漂亮。进屋刚坐下，一条拉布拉多突然扑过来，张建赶紧伸手拦着，笑着解释：“哥，别慌，这是‘帅帅’，不咬人!”说着把狗赶去后院，又朝里屋喊：“月英!给张哥弄几个菜，咱今儿好好喝一喝!”月英笑着从里屋走出来应着：“早备着呢!这就下锅炒，一会儿就好!”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好几盘菜端上桌：炖得酥烂的烧鸡、入味的海带丝拌粉条、切得均匀的变蛋、清爽的炒白菜，还有喷香的西葫芦炒肉，热气腾腾满是家常味，都是他知道我爱吃的菜。张建打开一瓶酒，笑着说：“哥，我知道你酒量不行，特意叫了本家一个兄弟来陪你，咱们热闹热闹!”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本家兄弟笑着走进来，主动跟我打了招呼。

　　酒过三巡，我脸上渐渐发烫，张建看我有些上头，赶紧起身去里屋拿了瓶奶递过来：“哥，快喝点奶缓一缓，别喝猛了!”我接过奶抿了两口，心里一阵暖——他总记着我这点毛病。又聊了会儿，张建朝厨房喊：“月英，给我们下羊肉饺子!”没一会儿，三碗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咬一口满是鲜香，刚好压下酒意。

　　饭间，我想起了一段往事。那年，我和张建同为水资源管理办的工作人员。有一次，我被领导因为其他原因扣了工资，心里很憋屈，就找领导去论理。张建了解情况后，就主动找领导谈心，说明情况、解除了误会，这件事最终得到了解决。后来，我被调到他的组里当组员，随他一起去县城周边征收水资源费。他知道我家里事多，常网开一面，说道：“哥，你签个到回去就行了，这边有我呢，放心。”张建虽说是组长，却从没摆过架子，也不催着我跑前跑后，全是真诚的体谅。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作为老同志，哪能真偷懒?还是跟着他一起跑，这份讲义气的心意，我一直记着。

　　说到母亲，张建的声音有些哽咽：“哥，那些年家里情况不好，日子过得紧巴，没成想母亲还得了脑梗，身子渐渐动弹不得。刚开始那阵儿，我特意给她买了个轮椅，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她出去透透气。晚上，我就跟母亲睡在一个床上，方便照看。后来，母亲彻底动不了，我干脆在她床边支了张小床，夜夜守护着。前后算下来，母亲在床上躺了三年，我天天围着她转——白天我要去上班，就由媳妇月英在家照看;晚上我一回来，就接下月英的活儿继续照顾母亲，给她擦身、喂水、翻身，连大小便都得仔细收拾妥当，半点不敢马虎，生怕她遭一点罪。”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些：“后来单位安排去驻村扶贫，我也没好意思跟领导提家里的难处，硬着头皮就去了。咱当过兵的，哪能说难?”就算驻村，他也总惦记着家里，只要晚上能抽身，就会往家赶，接着照看母亲。他吸了吸鼻子，又说：“咱是儿子，这活儿咱不扛谁扛?”没多提辛苦，可话里的踏实劲儿，让人能想见那些年他一边顾工作、一边扛家计的不易。直到母亲走，他都没在人前抱怨过一句，这份孝心比啥都金贵。

　　聊到扶贫的事，张建忽然起身：“哥，你看这个。”说着从屋里抱出几大本工作日志，纸页有些泛黄，上面的字写得工工整整，透着退伍军人的认真劲儿。“这是我在西邓村扶贫那六年记的，每天干了啥，村里谁家有困难，都记着。”他翻着本子给我看，某一页还夹着一张购买慰问品的发票，张建解释道：“那几年为村民办些生活上的事，零零散散垫了些钱，加起来有三千多元，村里经济一直紧，这笔钱最后也没报。”他笑着摆摆手，语气里没半点埋怨，满是山东人的豁达。他又说：“不光是这笔垫付款，扶贫这六年里，还有三年的补助费，一共三万多元，到现在我也没从单位领到手。可看着村里的路修通了、贫困户都脱了贫，再苦再垫钱也值了!”我早听说张建在扶贫驻村期间，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却没细想过，这份“先进”的背后，他竟贴了那么多钱，还做了许多难。

　　后来聊到儿子，张建的话多了几分自豪，说着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瓶茅台酒、几条芙蓉王香烟，还有几盒包装精致的高档茶叶。“我娃在浙江义乌开公司，做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等国的贸易，如今还招了十多个大学生来经营，这两年生意还不错，不仅扩大了库房的存货面积、添置了办公用品，还买了宝马车!”张建脸上瞬间泛起红光，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笑着说道：“我那亲孙子今年7岁了，每次和我视频，那脆生生的‘爷爷’一声接一声，听得我心里比蜜还甜!”他越说越激动，兴奋地又说：“儿子、儿媳对我们也好，儿子经常给家里寄钱寄物，还总叮咛我们注意身体，说现在生活质量好了，该花就花，别太吝惜。”接着，张建话锋一转，又说道：“我也常跟儿子讲，现在咱们家里条件好了，你们在外边可得注意身体，别像我有高血压、冠心病等疾病，天天都离不开药。”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桌上看去，果然放了几盒药，忍不住笑着说：“咱们这岁数，都是药不离身了。”张建也笑了，又说起前阵子单位同事父亲去世行礼的事，他先给办公室转了200元随礼，到现场见礼单上别人都随300元，自己觉得面上过不去，又找收礼人补了100元，让把礼单上的“2”改成“3”，他的言行，全是山东人的实在。张建说：“我虽退休了，可跟单位上的人处得像家人似的，谁家有事，不光行礼，还得去凑个人气，不能因为咱退了就生分了。”他这份认真和热情，还是老样子。

　　眼看夕阳西下，我实在得走了。想起电摩后备箱的葡萄，赶紧去取来递给他，没成想他连连摆手：“哥，你这就见外了!咱这关系，还拿啥东西?快拿回去给阿姨吃!”推来推去好几回，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又把葡萄塞回后备箱。他送我到村口，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连衣袖都被攥得贴了身，掌心的温度顺着布料透过来，暖得我心里也热乎。“哥，没事常来，路上慢点开!回去一定代我向阿姨问好!”

　　我骑着电摩往回走，风里似裹着“红宝石”葡萄的清甜，嘴里还留着羊肉饺子的鲜香。耳旁仿佛还能听见广场上的锣鼓声、冯占功老哥哥的主持声，可我心里最清晰的，还是张建的笑声、递奶时的细心、聊起母亲时红着眼的孝心，还有此刻手上残留的他送我时的温度。原来真正的情谊从不怕时光隔挡，六年没去他家，他记着我的习惯，我念着他的义气与孝心——这世间的热闹会散，可这份踏实的暖不会。它不是虚话，是提前候在村委会的等待，是记得我爱吃的菜，也是分别时攥着手不肯松的温度，这样的情和意，藏着最朴素的初心——真情依旧，让我揣在心里，满是踏实与温暖。

责任编辑：李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