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节的哭(宝鸡 西府民风民俗)
周原大地的秋末冬初,浅绿的麦苗覆着一层薄霜,在凉风中摇曳,望不到边的田野浸着清寂。风卷着枯草碎屑刮过村口,刺得人皮肤发紧,不由得裹紧衣裳。西府人常说“十月一,送寒衣”,这是周原儿女自古传承的礼数——早年物资匮乏,先辈怕阴间亲人挨冻,便亲手裱糊纸衣,讲究针脚密实才保暖;哭祭更是礼数里最见孝心的环节,要先唤亲名、再诉思念,句句掏心窝子。
涝池岸边的柳条褪尽绿意,枯瘦的枝桠挑着几片残叶,慢悠悠坠入冰冷的池水里,漾开细碎的寒纹。柳树上的鸟雀正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忽然,涝池岸边的路上传来压抑的抽噎声,起初轻若叹息,渐渐伴着凉意拔高,成了撕心裂肺的恸哭,惊得鸟雀扑棱棱振翅四散。那哭声层层漫开,悲恸里裹着委屈,像被寒风吹裂的棉絮,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由远而近,揪得人心头发紧。
“哎——娘(西府方言读nia),你咋忍心把你娃而哈(意为:丢下)?你不嫌你娃不当(意为:可怜)嘛……”
“哎——娘——你娃回来了,给谁说话呀?呃……呃……呃”(哭声裹着哽咽,像被凉气激得缓不过气)
“哎——娘,你要是想你娃了,就给你娃托个梦来——”
“哎——娘——呃……呃……可怜的娘——辛苦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呀。”
“哎——娘——叫人肝肠寸断的娘——你这一走,叫你娃往后咋活呀——呃……”
“哎——娘,你把我姊妹们辛苦拉扯大,连一天福都没享,就撇下我们悄悄走了——”
“哎——娘,叫不年缠(意为:不吱声)的娘……呃……呃”
循声望去,她头戴白布头巾,系于下巴与脖颈处,眼角爬着细密的皱纹,眼神里盛着化不开的哀伤。身上是粗布孝衫、披肩配白裤白鞋,右手轻攥一块蓝白相间的手帕按在下唇,左胳膊肘挎着竹篾笼,笼里装着雪白的祭品和各色彩纸裱糊的纸寒衣;右胳膊腋下夹着一卷土黄色烧纸,孝衫缝合处的线头絮絮索索,随风飘着,透着仓促。她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踩着沉甸甸的思念,沿着涝池岸边往村口走来。
冷风卷着哭声穿过街巷,引得村人纷纷驻脚,有的皱着眉朝哭声方向望,有的悄悄抬手按了按眼角。村口几位纳鞋底的妇女闻声抬头,姑娘丫丫慌忙拨开人群:“呀,是我大姑给我婆我爷上坟来了!”说着快步跑过去,接过竹笼,轻轻搀扶着姑姑往村里走——谁都知道,大姑自小被爷婆疼宠,出嫁后也常回娘家伺候,如今二老走了,她心里最是放不下。
到了家门口,大门口两侧已围了些乡邻妇女,个个被这悲切的哭声勾得红了眼眶,拿手帕角蘸着泪。一位婶子叹道:“你看丫丫她大姑,每次来都哭得这么伤心,把人也惹得眼泪直流。”进了头门,行至上房屋内,姑姑“扑通”一声跪在二老遗像前的草垫上,先是伏在地上肩头剧烈颤抖,没出半点声,片刻后猛地昂头,一声“哎——娘啊!”冲破喉咙,哭声骤然拔高,扯得又长又烈,带着憋了一路的思念。两个妹妹见状,也齐齐跪下身跟着哭起来,此起彼伏的哭声裹着泪光,惹得满院子的至亲或垂头抹泪,或别过脸忍着抽噎,个个攥紧了拳头,眼眶泛着红。
“大姐别哭了,咱娘在天有灵,知道你的孝心。”“二姐歇歇,别哭伤了眼睛,一会儿还得去上坟呢。”姊妹几个红着眼圈伸手搀扶,侄女抽泣着劝:“大姑,咱赶紧去坟上送寒衣,我婆我爷九泉有知,定会知晓你的心意。”姑姑在哽咽中慢慢直起身,眼泪还在往下淌,沾湿了胸前的孝衫。
一行人来到村外坟地,在二老坟前摆上祭品,点燃纸衣和冥币。火光微微颤抖,纸衣化作灰烬,随着穿过柏树林的风飘向远方。姑姑望着火苗,指尖攥得泛白,身子微微前倾,哭声弱了下来,变成低低的嘱咐:“娘,爹,寒衣收好了,可别冻着……那年你给我缝的棉袄,针脚密实,我至今还留着呢……”这无尽的思念,伴着跳动的火光在坟茔间萦绕。西府人送寒衣讲究“早不晚过午”,这是对先人的敬重,也是活人尽孝的最后念想,盼着阴间的亲人能暖暖和和过冬。
人的一生——
由自己的哭声开始,
由至亲的哭声结束。
寒衣节的哭,便是这结尾处最沉的念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寒衣寄哀思,哭声诉遗憾。那些未及说的感恩、未及尽的孝意,终成心底难释的怅惘。唯愿这焚化的纸衣、滚烫的思念,能跨越阴阳,稍慰先人;也愿世人珍惜当下、善待亲人。
寒衣节的这声哭,藏着乡土不变的思念与牵挂,续着代代相传的孝道——西府人把日子里没说尽的牵挂缝进纸衣,把心底藏着的孝心哭给先人听。年年岁岁,它伴着穿林的风,落在周原的田野上、坟茔间,成了刻在西府人骨子里的民俗记忆,在周原大地上代代萦绕。
武双喜,岐山县青化镇人,爱好文学,喜欢写作。有多篇文章刊登杂志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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