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君：品咂梦萌游记——在梦萌文学创作五十年座谈会上的发言

　　梦萌先生堪称文坛多面手和常青树，兼擅小说、诗歌、散文诸体，创作生涯绵延五十载，著述数百万言，是从咸阳沃土走向全国的颇具影响力的作家。

　　新近付梓的《梦萌文集》，散文与评论为其主干。其中所辑五十九篇散文中，游记占十七篇。这些游记多以短章见长，已然熔铸出作者独树一帜的风格特征。

　　梦萌游记精悍隽永，姑且名之为“游记小品”。其显著笔法，在于常将浓情与笔力聚焦于景观某一特质或作者某一感怀。每篇立意，皆别具慧眼：《京华觅槐》独钟京槐，三度入京，无意于帝都之史乘、文脉与政枢，唯倾心于“觅槐”之趣;《旅顺口说》执于一“口”字深意，着力于“说”解此城近代沧桑;《华山探奇险》以“探”为径，专究“奇险”之真髓;《苏州园趣》意在“趣”之盎然;《渭河风韵》情系“风韵”之流转……皆情感凝聚，笔锋所向，题目即已点明题旨，文眼粲然。

　　落笔于实景，立意则宏阔深远，常萦家国之思，抒怀民族之情，此乃其立意之精髓，亦与中国古典游记传统血脉相通。《长城颂》中，作者与长城精神交感互通，誉之为“中国历史的狂飙”，“民族力量的雕塑”，“人类文明的精魂”。《峡口觅踪》写熟稔的宝鸡峡引渭工程，虽着墨于自然峡谷，尤以峡口四峰“如四把青铜宝剑擎天而立”为奇观，然思绪纵横千年，追溯历史幽谷，终立意于人类生存发展之宏旨。《华清池写意》于专业述介后，拈取白居易诗中“滑”“凝”二字为眼，遥溯明皇贵妃情事，近述捉蒋亭与西安兵谏，兼及骊山晚照烽燧，最终升华至对中华历史文化承传与创新的深沉叩问，家国情怀沛然充盈。

　　这些小品多浸染了历史意识与忧患精神，兼具深切的现实关怀。《旅顺口说》由“口”字生发，钩沉八国联军、甲午海战、日俄战争、抗日烽烟，痛陈旅顺屈辱史，铭记民族悲怆与历史之重，进而反思“发展才是硬道理”，警醒悲剧不可重演。《渭惠观瀑》叙写渭惠渠，借观瀑之兴探寻历史风云，先述工程建制、构造与生态，复遥想诸葛“铁锅阵”与扶眉战役，终落笔于当下消费理念与市场信息之变迁，古今映照。

　　其语言个性鲜明，文风汪洋恣肆，气韵酣畅淋漓，尤擅譬喻，喜用铺排。《华山探奇险》状东峰日出，喻朝阳“如挣脱母腹之硕大血球，殷红欲滴，悬于地平将离未离”，黄河则“若丝若缕，蹒跚蠕动，恍若旭日喷薄而出时遗落的一脉膙水与经血”，意象奇崛，摄人心魄。《上海的命门》巧借中医命门温补之说，喻吴淞路闸桥为“上海的命门”，妙喻如舟，引人遐思。《渭河风韵》中，渭河被喻为“一部古装书简”“一把铮铮耀日的青铜宝剑”“一串珠光宝气的项链”“一幅妙趣横生的风俗画”，生动叠现其地理形胜、历史纵深与风俗画卷，底蕴深厚。

　　呼应此般文风者，乃其小品中洋溢的畅游精神与文人襟怀。作者好壮游，怀探索之志与好奇之心，于山水人文间骋怀寄兴，激情跌宕。其学养深厚，常于游历前穷尽文献，诗词文赋、传说掌故、史乘典籍皆了然于胸，故行文左右逢源，挥洒自如。读其游记，恍若伴游身侧，或顿生亲往之念，堪称读者之纸上津梁。

　　梦萌散文中，尤以一组水利题材游记最为精妙。《笔架泔砚》写泔河水库，《乾州探乳》写南北沟水库，《西府一洞天》写千河水库，《上海的命门》写吴淞路闸桥，《峡口觅踪》写宝鸡峡引渭灌溉工程，《汉江金牛》忧思汉江水文，《渭惠观瀑》写渭惠渠等。作者以专业视野，如数家珍般呈现水利工程之地理方位、构造机理、景观生态，融汇历史传说与现实叙事，引领读者追随其游踪，领略工程美、自然美与人文美，彰显出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与社会经济意义。

　　这一系列游记背后，始终伫立着一个鲜明形象——一位深怀赤子之心、热爱水利事业、肩负社会责任感的作家。《汉江金牛》不啻为一篇洪水启示录，作者考察汉江，痛感水文投入之匮乏乃致灾主因之一。由古之“禹王碑”石牛、清代西乡铁牛，及至当代安康铜牛，诘问何以甘将数亿“学费”付诸洪水，却吝于投入水文事业?其文暗讽陈腐迷信，力倡科学治水，疾呼投资水文，批判锋芒毕露。此亦此类水利游记除审美价值外，所蕴含的现实关怀与社会价值之所在。《佛城随想》同样充盈着犀利的现实批判精神。

　　要言之，梦萌游记小品之特质，在于以聚焦之笔摹写山水风物，凭恣肆之文抒写历史忧思与现实关切，于厚积薄发、考据详赡之中，尽显其诗人般的畅游气度与文士的深远情怀。

　　若论及或有令读者稍感未餍之处，私以为：单篇皆用心结撰，各美其美，然综观之下，部分篇章结构或略嫌模式化，常循“游兴起笔-景观绍介-游程叙写-熔铸文史-卒章显志”之径。此外，个别作品或情感沛然而哲思稍欠，或知识密集而略染书袋之气。篇幅所限，容不一一例举。

　　值此梦萌先生八十华诞暨创作五十周年之际，谨致诚挚贺忱!期盼先生笔耕不辍，再续华章，为读者奉献更多游记小品之佳作。

　　〓 作者简介

　　王军君，文学博士，西藏民族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兼任西藏作协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有《中国西部电影反思：理论建构与创作实践》《行走的痕迹》等著作和评论集出版。

责任编辑：李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