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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河边站岗的记忆

  八一节到了,我的思绪又飘回了1981年7月的陕北榆林。那天,我们守备营接到军分区的指示:兰州军区将要组织军师团级首长沿陕北南下,考察沿途防御部署并同步开展沙盘作业;府谷县作为中途休整点,需派一个警卫班担任保卫工作;营里命令我们机炮连去执行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确保这次使命的顺利完成,连长张进龙从每一个班精心挑选了一名战士,组成由折占强副连长带队的警卫班,我有幸入选。

  任务下达后,折副连长带着我们9名战士到榆溪河谷做短暂训练。他举起五四式手枪,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开口道:“要站好岗,得先摸透它。”他简要讲解五四式手枪的构造原理,教我们装弹、瞄准、射击的基本要领,亲自示范后,便让我们逐一练习瞄准与射击。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滴在滚烫的枪身上“滋啦”作响,我们却没人敢懈怠。他看我们射击动作都稳定后,便挥手喊道:“背上背包,上车!”

  我们坐上军用卡车,车如离弦的箭在公路上飞驰,穿镇北台,绕二郎山,过孤山堡,四小时后,开进府谷县城。

  这是陕北最北边的小县城,依山临河而建,街道以南北走向为主,自北向南沿缓坡而下,不算太长;东西走向的街道略短。

  城外东与山西保德县隔黄河相望,北与内蒙古准格尔旗接壤,素有“鸡鸣闻三省”之说。

  城西半山腰的武装部石窑前,那位首长握着折副连长的手说:“给你们腾了两孔窑洞,吃住都在武装部,大家把这儿就当成自己的家,千万别见外。”

  折副连长用力点点头,声音洪亮地说道:“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站好岗、完成好任务!”

  夜静下来,我躺在窑洞里,能听见坡下黄河水拍岸的声儿,不急不躁,倒比营房更让人安闲。然而,坡下不远的黄河宾馆,才是我们防卫的重要之地。

  第二天,武装部首长领着我们来到黄河宾馆,指着那扇黑漆铁门郑重交代说:“这里是任务的核心位置,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严格检查出入人员的证件。出入证分为两种:炊事员用红证,服务人员用蓝证。人证一致,必须对得上,对不上的,坚决不得进入。”

  折副连长弯腰,用黄胶鞋在门旁画道线,扭头强调说:“从这儿起,眼要比枪准!”

  这次军事行动中,首长们是分期分批到来。每当有车队要到这里,我们早早就站好岗。门旁那道线,经过几次踩踏,已被晒得发亮——每次站定,我总忍不住低头看一眼,像是踩着一个无声的约定。脚边的线是界,肩上的枪是责,一小时一换岗。7月的日头烈得像火,哪怕黄河岸上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我们都始终保持衣帽整齐,枪套在腰间别得端正,枪带也勒得紧实,腰杆挺得似府谷的古城墙般笔直坚硬。

  每当南边路口传来引擎声,我们迅速打开大门守候。一辆接一辆的北京牌吉普车朝我们驶来,头一辆刚到门口,我们就立即立正敬礼,目光随车轮移动,直到最后一辆车驶进大门,胳膊才缓缓放下。

  首长们进入后,我们瞪大眼睛,对进出人员严格查验出入证。折副连长巡查时总绷着黑红的脸叮嘱说:“打起精神,认真检查!首长们的安全一丝都不能松懈,稍有疏忽就是对他们不负责任!安全重于泰山啊!”

  夜里12点锁门,流动哨的身影在院里穿梭。手电冷光扫过窗棂;黄胶鞋踩在石板上悄无声息;只有风裹着黄河水的潮气,悄悄钻进衣领。有次我值夜哨,风刮得铁门“哐当”地响,我手刚摸向枪套,折副连长从暗处走出,就对我说:“暗处的值哨,才见真本事。”

  任务之外,我们也把武装部当成了自己的家。换岗就餐时,我们发现武装部吃水比登天还难——得拉着架子车,装着汽油桶似的大水罐,下到半山坡的街道去拉水。

  第二天,我们就利用休息时间主动去拉水。去时的路程眨眼就到。拉水回来时,水罐在架子车上晃悠得厉害,上坡时三个人的脊梁都弯成了弓,腿肚子转筋,气喘得像风箱里的风门,汗珠砸在车把和地面上,顺着土缝往下渗。等把武装部的水缸、水瓮都灌满了,大伙直起腰抹了把汗,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闲下来时,我们就主动打扫武装部的院子,并擦拭屋里的桌子,扯去石窑角落的蜘蛛网;有时我们还去伙房帮灶等,这些零碎活儿也顺手包了下来。

  部里的首长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间,逢人就夸:“机炮连的战士真把咱这当家了,个个手脚勤快,比亲人还亲!”

  府谷武装部的菜地在黄河桥墩西边,平时积攒的粪土堆在桥柱子底下——多是人粪、鸡粪、猪粪,混着烂菜叶、枯草,黑黢黢的,带着股冲劲儿的土腥臭气。

  一天,折副连长转过来看到这堆粪土,回来对我们说:“武装部的首长们多是上了年龄的老同志,挑这么重的粪土怕是吃力,咱们搭把手,帮他们把这些粪挑到菜地里去。”说着,他就从部里给我们每人领来扁担、竹筐和铁锨,带着大家往桥柱子底下的粪堆走去。

  到了粪堆旁,他率先弯腰,铁锨“嚓”地一声插进粪堆,黑褐色的粪土混着碎菜叶刚被翻起,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就直冲脑门。但他像没事一样,一锨锨装进竹筐,直到两只筐子装得冒尖,边缘的粪渣簌簌往下掉,他才放下铁锨,抓起扁担往两筐粪中间一套,猛地往肩上一压,喉间迸出一声“嘿”,腰杆顺着劲儿缓缓挺直,扁担在肩头压出一道深痕。

  我们跟着学样,刚把装满粪的竹筐挑上肩,肩膀就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又沉又烫。竹筐边沾着的碎粪渣往下掉,落在裤腿上结成小泥块。老兵王坐国咧着嘴直喊道:“这比扛炮弹还重!”折副连长侧头瞥了他一眼,边走边说道:“扛得动炮弹,就扛得起这点粪土。当兵的肩膀,就是用来扛事的!”

  我们咬着牙跟上,黄胶鞋在桥底土路上打滑。桥洞风大,卷着一股粪土的腥气往鼻尖钻,裤腿上的粪渣结了壳,蹭得皮肤发紧,大家没人吭声,只听见扁担的“吱呀”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王坐国挑着挑子颠了两步,忽然挤眉弄眼朝我们使个眼色,喊道:“哎,咱们‘折连长’都亲自挑粪了,谁掉队谁丢人呀!”

  他特意漏了“副”字,我们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都憋不住笑了。折副连长耳朵尖,听见了也没回头,肩上的扁担却轻轻颤了一下,随即稳得像钉在肩头,步子迈得比先前更沉实,鞋跟碾在土路上的声音响亮了几分。阳光从桥洞斜照进来,把我们挑着粪土的影子投在地上,宛若黄河水的波纹,一荡一荡往菜地挪。

  为感谢当地政府对这次军事活动的支持,兰州军区特意派出放映队到府谷电影院放映《庐山恋》。这是我国第一部有接吻戏的电影,消息传开,县城里沸腾起来,好多人都想来看看新鲜。我们警卫班的任务,就是在影院门口守门、收票、维持秩序。

  没票的人在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的踮脚往里瞧,有的互相打听剧情。一位陕北老汉挤到我跟前,拽着我的军装下摆,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恳求说:“解放军同志,求求你,让我进去瞅一眼吧,这辈子还没看过这样的影片……”

  我望着他布满老茧的手,和眼里藏不住的渴求,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正犹豫时,折副连长走过来,看了看门口攒动的乡亲们,对我们说:“留一个人守门,让乡亲们都进去看电影,咱们也一起进去。”

  话音刚落,人群“哄”地涌进影院。我们赶紧在门口两侧站定,伸手引导着乡亲们,高声喊道:“慢点,别挤着,都有座!”我随着战友们走进影院。场内光影闪动,当《庐山恋》主人公接吻的镜头闪过时,身旁的战士们全都屏住了呼吸。我偷瞟了一眼,脸“腾”地红了,赶紧将视线转向门口,可心跳得像急促的鼓点。原来再硬的兵,也藏着没褪的青涩,也抵不过陕北老乡那一双双渴望的目光。

  常言说年轻人爱出风头,我们这些兵娃子也不例外。老兵白收团就喜欢逞能。一天下午,他约我去县体育场活动,临出门时把手枪往腰里一别,扭头冲我说:“带着枪,壮胆。”到了场里,他在双杠上打浪,故意把动作做得惊险,枪套跟着晃,枪身露出半截,惹得旁边姑娘们一阵尖叫。他越发起劲,挺身翻转时特意放慢动作显本事,脸涨得红扑扑,下杠时胸脯挺得老高,那股得意劲儿,现在我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

  无独有偶,同年兵曹小兵也爱显本事。一次我和他去河对岸的山西保德玩,返回时走到黄河边,俩人满身是汗,就坐在河边歇脚。他望着亮晶晶、清凌凌的黄河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搓着手直念叨道:“真想下去游一游。”我说:“这是黄河,下去太危险,不要下去了。”他摆摆手说:“没事。”说着就脱掉外衣,“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游了几圈后,顺着岸边爬上来,抹了把脸,咧着嘴笑着说:“真痛快啊!”

  十四天的岗站得扎实,铁门旁的浅痕被晒得发亮。离开那天,我们背好背包,跟着折副连长登上军用卡车。黄河边的风带着滩土的气息吹了过来,我们扶着车帮坐稳。卡车缓缓驶离,我扒着后挡板回头望:黄河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为我们送行。武装部的首长们还站在崖边,手挥得恍若风中的树叶;半山腰的石窑、黄河大桥一点点后退,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黄河水的拍岸声,还像昨天一样。当年,我在黄河边踩出的脚印,早已被风沙掩埋,让雨水冲走,寻不到它的踪迹了。可是,只要我想起黄河,那十四天的烈日、枪身的冷光、扁担的吱呀声,就像黄河的水漫过脚背,一下子涌进我的心头。黄河水依旧向东流,冲刷着河床,也淘洗着岁月。那年在黄河边站岗的认真劲、热乎气儿、硬脊梁,在我记忆里反倒越发亮堂——就像黄河水冲不掉的沙粒,越磨越有光。

  蓦然,我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对黄河爱得那么深沉。那是因为,在我们脑海里总藏着一幅壮美的画面:我们脚下的这双黄胶鞋,每次走进黄河母亲的怀抱,都是把中国军人的初心写进了大地;老兵白收团那红扑扑的脸蛋,就像火红的军旗,这是中国军人的本色,红得像团火;《庐山恋》里的光影藏着小战士们说不出口的家国情怀。而折占强副连长那句“安全重于泰山”的话,就像烙印一样,总在我记忆深处发烫!

责任编辑:李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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