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玉米情结

有点小名气，常被人请；欲再出大名，又不得不请人，所以光顾餐馆的机会就多些。每次宴时先点菜，菜谱转来转去，人都不愿点。服务员不耐烦，就出主意，一人点一个。于是鸡鸭鱼肉、生蜢海鲜，便一个个粉墨登场。食客点菜，皆讲个新鲜高档，唯我几年一贯制只点一个菜，即嫩玉米。时间一长，连服务员也记住了，每每到我，问也不问，就脆声替我点了：“嫩玉米!”

嫩玉米就是嫩玉米棒儿。玉米到了伏天后期，生理机能增强，糖分、蛋白质和维生素等养分转化加剧，颗粒充满乳状生成物，俗称“一包水”。此时拗了煮食，味道特别甘甜鲜嫩，馨香清醇，口感极佳。不过，除非牲畜践踏或车辆碾压毁坏外，谁也不忍心拗食一个嫩玉米。所以便常见地里多了许多草人，有的还搭起A字草庵和在村口设卡检查，以轰吓鸟雀獾鼠侵害和防止有人偷拗了嫩玉米棒儿。有一次，哥哥割草时发现几棵玉米被车压坏，就拗了嫩棒回家煮食。在困难时期，能吃上嫩玉米棒，那心情比偷吃王母娘娘的仙桃还要高兴和满足。然而正当我咂巴着口水啃食时，母亲回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各打了我俩几个耳光，并严厉教训说：“玉米倒了，扶起来，培些土，还不照样长粮食！以后谁也不准偷拗嫩玉米棒！”还有一件事对我感触更深，那时村口设卡搜查每个人的衣衿和袖筒，唯恐谁偷了集体的棉花和玉米棒。当队长搜他嫂子时，嫂子把衣衿一揭，挤着两个大奶，哧的一下，奶水射了队长一脸，并骂道：“你搜，搜吧！真是个二球货!”

只有到了玉米收获时，这关卡才算撤，各家分得的玉米更有许多绿皮嫩棒欲解人馋。晚上，皓月当空，桐叶摇曳，全家人围成一圈，剥玉米皮，拧玉米串，悬玉米塔。而那些绿皮嫩棒被挑出来，堆成小丘，待后煮食。果然一会，母亲就端出一盆热腾腾的嫩玉米棒，大家一边歇息闲聊，一边啃食，口中和院里都溢满了清香。第二天，锅里煨热的嫩玉米棒又成为最理想的早餐，生吞活剥了后，给书包再塞几个，便活蹦乱跳地去上学。到了学校，偷偷和同学就比赛，就交换，就打牙祭。终于被老师发现，一声令下，全部收没，放在窗台展览。窗台上一片金黄，灿灿生辉，宛如龙王庙前的供果。从此，每当我看到或吃食嫩玉米棒时，就条件反射似的想起队长嫂子的奶水，想起龙王庙前的供果，并由此对嫩玉米产生一种深刻而特殊的感情，以致成为恋食情结而潜藏于意识的深处。

进入改革开放时期，人们生活水平提高，饮食结构也发生深刻变化，嫩玉米突然身价倍增，被称为“珍珠米”、“金色蔬菜”和“黄金谷物”，并登上了大雅之堂。我第一次在餐桌上看到嫩玉米是在冬天，服务员端上一盘奇怪的菜肴，并报名“珍珠鳄鱼”。猛看那菜，一个个扁圆晶亮，长约两三寸，首粗尾细，布满珍珠般圆豆，被乳状芡汁浇了，真像一条条活灵活现的小鳄鱼。我不敢下箸，便有懂家解释，说是嫩玉米。听了此言，我惊奇得差点筷子落地，时空的多维刹间紊乱倒置，使潜藏已久的恋食情结再次乘虚而出，占据我整个心灵和意识。翼翼而啖，第一口似喫仙桃，第二口若吮乳汁，第三口犹吞仙果，第四口如噬鳄鱼，到第五口时盘子已空，然不同类别的色香味仍在视味嗅三觉之中久萦不散。

虽然享此口福，但事后我却一直迷惑，本该是一尺多长的玉米棒，却只长到两三寸就被人蚕食，这不太浪费和残忍了吗？经请教厨师，才知那原是一种玉米新品种，专做蔬菜，原产海南岛，现内地已大量引种。而且现代人不再片面强调粮食产量，却追求高附加值，所以即使一般玉米到了升浆乳熟期，也会毫不痛惜地拗了上市，嫩棒或颗粒，鲜食或听装，速冻或冷藏，一年四季，时有鲜尝。据说常食嫩玉米可明目保健，更是预防心血管病、冠心病、高血压等富贵病和妇女便秘的最佳保健菜肴。这无疑是现代人价值观念、种植方式、食品结构和生活质量的一次重大变革。但我仍钟情于嫩玉米那似喫仙桃、若吮乳汁、犹吞供果、如噬鳄鱼的感觉。十多年来，我已养成习惯，回老家必拿嫩玉米，到菜场必买嫩玉米，在餐桌必点嫩玉米，据此朋友赠一食名亦曰“嫩玉米”。嫩玉米简直成了我生活的一大嗜好和我在食界的一个代名词。

【作者简介】

梦萌，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多梦人生》《真情最好》，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曾获各类文学大奖10余项。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