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
老王头的煎饼摊支在省道边的土坡上,背后的永州大桥已经矗立了三十年。干涸的河床裂开道道泥缝,像张没牙的嘴,这些年吞过三个醉汉、一辆拖拉机,还有他媳妇的每晚的呜咽声。
凌晨四点,天正黑得紧。他往面盆里舀水,皴红的手掌将荞麦糁糁慢慢碾碎成糊。陕北的风硬,水也硬,这荞麦面糊得搅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下。“这跟命一样,揉散了才能摊开。”这是师傅咽气前说的话。那年师傅摊最后一面盆煎饼,耙子突然断了,面糊溅到铁鏊里,烧出一股焦煳的香气。
城里人总嫌他的煎饼咸。有个戴金链子的胖子曾踩着板凳骂:“弄鬼呢!纯粹是打死卖盐的了!”老王头不吭声,只是抖落开饼耙子,低头看着饼皮——薄得能透出三十年前的月亮。那年冬天黑得早,他娶亲时,本该黄昏过门的新娘子,硬是等到月亮当头才出门。天太晚了,过门时只能吃煎饼对付,那个咸味他记到现在。
案板底下压着张照片,是儿子在深圳工地的合影。年轻人嫌摊煎饼丢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摊煎饼,能摊出个屁的前程!”临走前摔了装辣油的粗瓷碗。老王头用簸箕扫起碎片,站在桥上把碎碗连同垃圾一起扔进永州河。第二天,他照旧往饼里卷凉拌大头菜。大头菜要切得细,比针尖粗了扎喉咙,比头发丝细了尝不出脆劲。这分寸他拿捏了一辈子,就像拿捏着对儿子的恨:不能太稠,稠了苦;不能太稀,稀了没味。
腊月里,摊前来了个裹着尿素袋发抖要饭的。老王头卷了几卷热豆腐煎饼递过去,乞丐吃着吃着哭起来,说这煎饼让他想起老家被山洪冲塌的房子,也不知道儿子是没在家还是被山洪卷走了。那天收摊时,老王头多抽了两锅烟,跳动的火信子在照片上烧出个洞,正好落在儿子脸上。
除夕前,镇上热心人凑钱,几个年轻人坐绿皮车从珠海把儿子骨灰抱回来,没人知道当晚老王头就摔了骨灰罐,一把没摔碎,骨灰却撒了一地。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差点背过气去。白天人们议论纷纷:“说是陪老板喝酒喝死了”“不对,是病死的”“听送说火化得蹊跷,怕是得了脏病”……老王头满心愧疚。摸出半瓶汾酒,就着冷煎饼一口口地喝。窗外炸开的烟花,映在鏊子上忽明忽暗,恍惚间似乎看见老婆子在咳嗽。他醉醺醺地举起饼耙子对着虚空比划:“翻咯……翻咯……”
最近河畔要改建成停车场,穿工作服的人来量了三次地皮。老王头依旧四点起床搅面糊,饼耙子顺转三圈逆三圈,转着转着就笑了——他们不知道,这摊子早不是他的命,面糊才是。
最后一面盆煎饼出锅时,他往面盆里撒了把盐。风卷着沙粒撞在铁鏊上,叮叮当当,像三十年前没放完的喜炮。
停车场修好后,桥头再没人见过老王头的煎饼摊。有人说,他可能搬到明珠宾馆楼下的市场去了。
凌晨四点,天正黑得紧。他往面盆里舀水,皴红的手掌将荞麦糁糁慢慢碾碎成糊。陕北的风硬,水也硬,这荞麦面糊得搅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下。“这跟命一样,揉散了才能摊开。”这是师傅咽气前说的话。那年师傅摊最后一面盆煎饼,耙子突然断了,面糊溅到铁鏊里,烧出一股焦煳的香气。
城里人总嫌他的煎饼咸。有个戴金链子的胖子曾踩着板凳骂:“弄鬼呢!纯粹是打死卖盐的了!”老王头不吭声,只是抖落开饼耙子,低头看着饼皮——薄得能透出三十年前的月亮。那年冬天黑得早,他娶亲时,本该黄昏过门的新娘子,硬是等到月亮当头才出门。天太晚了,过门时只能吃煎饼对付,那个咸味他记到现在。
案板底下压着张照片,是儿子在深圳工地的合影。年轻人嫌摊煎饼丢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摊煎饼,能摊出个屁的前程!”临走前摔了装辣油的粗瓷碗。老王头用簸箕扫起碎片,站在桥上把碎碗连同垃圾一起扔进永州河。第二天,他照旧往饼里卷凉拌大头菜。大头菜要切得细,比针尖粗了扎喉咙,比头发丝细了尝不出脆劲。这分寸他拿捏了一辈子,就像拿捏着对儿子的恨:不能太稠,稠了苦;不能太稀,稀了没味。
腊月里,摊前来了个裹着尿素袋发抖要饭的。老王头卷了几卷热豆腐煎饼递过去,乞丐吃着吃着哭起来,说这煎饼让他想起老家被山洪冲塌的房子,也不知道儿子是没在家还是被山洪卷走了。那天收摊时,老王头多抽了两锅烟,跳动的火信子在照片上烧出个洞,正好落在儿子脸上。
除夕前,镇上热心人凑钱,几个年轻人坐绿皮车从珠海把儿子骨灰抱回来,没人知道当晚老王头就摔了骨灰罐,一把没摔碎,骨灰却撒了一地。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差点背过气去。白天人们议论纷纷:“说是陪老板喝酒喝死了”“不对,是病死的”“听送说火化得蹊跷,怕是得了脏病”……老王头满心愧疚。摸出半瓶汾酒,就着冷煎饼一口口地喝。窗外炸开的烟花,映在鏊子上忽明忽暗,恍惚间似乎看见老婆子在咳嗽。他醉醺醺地举起饼耙子对着虚空比划:“翻咯……翻咯……”
最近河畔要改建成停车场,穿工作服的人来量了三次地皮。老王头依旧四点起床搅面糊,饼耙子顺转三圈逆三圈,转着转着就笑了——他们不知道,这摊子早不是他的命,面糊才是。
最后一面盆煎饼出锅时,他往面盆里撒了把盐。风卷着沙粒撞在铁鏊上,叮叮当当,像三十年前没放完的喜炮。
停车场修好后,桥头再没人见过老王头的煎饼摊。有人说,他可能搬到明珠宾馆楼下的市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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