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杂志社公告 投稿来信

中国国际出版社主办|西北建设杂志社编印出版

您的位置:首页 > 文化旅游

父母的爱情

  我总以为,爱情属于年轻人,老年人是没有爱情的,他们只有婚姻,只有搭伙居家过日子,特别是农村没文化的老人。我的父母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没什么文化,在我最初的粗浅认知中,他们不会有爱情,也不懂爱情。相爱的人之间,一声名字的唿唤,都会让骨头酥麻。而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到母亲唿唤过父亲的名字,更多的是眼神相顾对视,然后“唉”一声,就算是打招唿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确从未当面叫过父亲的名字。她总是站在门槛上,朝着田埂或是父亲从外面回家的方向远远观望,直到看到父亲的身影,才轻唤一声“唉”,尾音带着些微的上扬,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轻缓而温柔。那时父亲在公社当干部,早出晚归是常事,有时去县城开会,就要好多天。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居住在乡下老屋内。母亲在安顿好儿女之后,还得赶时间到生产队里挣工分,从未因“干部家属”的特殊的身份,讨过半点优待。父母虽然没有文化,但他们的婚姻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已经是公社干部的父亲到母亲村里工作,年近而立之年的父亲,不经意间遇到了小他八岁的母亲。当时,父亲家里很穷,穷得只有孤儿寡母相依度日。于是,父亲就开玩笑说,要给母亲说媒,介绍一个好人家。说着说着,父亲却把母亲说给了自己。母亲的娘家也是贫穷人家,当时母亲看父亲老实本分,大小也是个公社干部,也就没要什么彩礼,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嫁妆。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日子,没有三书六聘,也没有八抬大轿,甚至没有办酒席,母亲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拎着一只非常简易的藤编小箱,就和父亲牵手到公社里登记了。嫁给父亲之后,母亲秉承了农村妇女的勤劳与朴实,做起了贤妻良母,让父亲安心在外工作,由母亲在家收拾家务,照顾年迈的婆婆。已属大龄青年的父亲从此也结束了单身生活。因为母亲的到了,父亲的家也就更像家了。在我童年时期,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也是一刻不得空闲。每天窗外还泛着青灰,母亲就把我从被窝里抱出来,然后放在草筐内,一头挑着垃圾,一头挑着我,下地干活。到了地头,母亲忙着劳动,我则坐在田埂上,与青蛙、蛐蛐为伍,半天时间下来,我通常成了泥猴子,整张脸除了两个眼睛还闪着光亮外,脸上、身上全涂满了泥巴,惹得母亲不得不耗费好一阵子给我收拾干净。到了收工时,母亲又一声不吭地把我放进草筐一头,另一头则装满了刚割来的青草或捡来的柴火,然后弯着嵴背挑着回家。草筐里的我全然感受不到母亲的辛劳,反而会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甚至看见她后颈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发尾滴在衣领上,在衣服后背晕开深色的花斑。当时,乡下农家是没什么菜的,一年到头都过着“饭在钵里,菜在坛里”的日子,咸菜萝卜条是四季家常。只有父亲偶尔回家时,母亲才会变着花样整两个小菜,或炒点花生米,或煎个鸡蛋,让工作辛苦的父亲能回家感受一点温暖。通常,外面回家的父亲会坐的家门口喝茶,母亲则在灶台前忙上忙下,一会往炉膛里添一把柴草,一会又用锅铲搅动着铁锅。饭菜的香味随蒸汽漫上来,母亲的眼角细纹也变得柔软开来。“唉,好吃饭了。”她朝着门口喊了声,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早已司空见惯的父亲心神领会,便带着一脸幸福走进家门。如果遇到天气特别热的傍晚,母亲就把小桌子搬到门口,然后一家人就着点点星光,围着小桌子共进晚餐。这个时候,承欢在父母膝下的我,是最快乐的时光。有好吃的,母亲都会留给父亲,或是留给子女,自己从来舍不得吃一口。母亲最爱吃的,就是农村菜坛子里腌制的咸菜萝卜条。直到后来家里生活条件好了,母亲还是爱吃咸菜萝卜条,每年家里都要腌制几大坛。吃腌萝卜条时,母亲把萝卜嚼得脆响,嘴角沾着细碎的卤汁。母亲把好吃的留给父亲和儿女之后,她的脸上,也是满眼笑容。
  因为工作关系,父亲居家的日子很少,在他要外出的前夜,母亲总要在油灯下坐很久。她翻出父亲唯一的”客衣”,对着灯光细细查看,发现袖口磨开了花,便从抽屉里扯出半块新布,穿针引线缝补上去。布是靛青染的,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母亲的手在布面上穿梭,像在缝补一段漫长的时光,也像在缝制她的幸福生活。第二天一早,母亲把打好的包袱放在父亲床头,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用油纸裹着的麦饼——那是她半夜爬起来烙的,面里和了桂花和砂塘,带着淡淡的甜香。父亲把铁皮茶杯塞进包袱,母亲又往里面塞了把油纸伞:“唉,广播里天气预报说有雨,先带上吧。”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就起身了,他的布鞋声在房间里响起,母亲披着衣服站在门口,看着那抹模煳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许久才转身,把父亲睡过的草席重新铺平整。父亲回来时,总会带些集市上的稀罕物:一小包红糖,半块肥皂,或是给我们姐弟的一支铅笔。母亲接过东西,嘴上抱怨着“乱花钱”,却满心欢喜地把红糖收进瓦罐,肥皂用剩的碎渣都攒在竹篮里,舍不得丢弃。虽然是脱产干部,但父亲从没真正脱过产。一回到家,就换上一件破旧的衣裳,帮衬着母亲待弄田里的庄稼,一刻也不得空闲。当时,我幼小的心里感觉挺纳闷的:“干农活又累又苦,父亲怎么这样喜欢呢?”也许只有母亲明白父亲的心思:“你爸这是以前饿肚皮饿怕了,过去家里穷,没田没地,自然也就没得吃,饥一顿,饱一顿地对付着,现在分到田地了,身上的劲也有处使了,他当然干得欢了。”父亲退休那年,我刚好初中毕业,到镇里读高中。父亲则穿回以前在农村劳动时穿的蓝布衫,腰间又围着一搭乡下人常用的“汤布”,说:“这下,又能回家当农民了。”正在灶间烧水的母亲,有些恼怒地说道:“唉,别人都挖空心思逃离农田劳动,你怎么这样想回来当农民呢。”父亲蹲在门槛上卷烟叶,指尖沾着金黄的烟末,头也不抬,一边从门后抡起锄头,一边回应道:“种田地,万万年,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还是当农民好,脚踩黄土心里踏实。”从此,父亲又真正成了地道的农民。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晌午也不回家,就往田埂上一坐,从布兜里掏出自带的煮番薯或煮毛芋,就着一大壶凉水,胡乱对付一顿。有一回,我刚从学校回家,就去给父亲送午饭,看见他正赤膊挥着竹鞭在犁田,古铜色的嵴背在烈日下泛着光亮,裤腿卷得老高,脚底板结着厚厚的茧子,倒真像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
  母亲常说,父亲当了一辈子公社干部,临退休了也没学会当官的派头,倒把农民的本分刻进了骨头里。冷不丁在路上碰到,陌生人绝对想像不到,这个牵着牛在犁田的老农民,曾经还当过公社书记。后来,上完高中的我没考上大学,也一脸沮丧地回家当了农民。这下,父亲不愠不恼,还宽慰我说:“中国有十多亿农民哩,现在有田有地有力气,当农民也是不错的。”在田间劳动时,父亲可比我更像农民,犁耙耕耖,四季农事,样样精通,倒是我像个公子哥,老爱穿着鞋下地,惹得父亲多次对我破口大骂:“干活没个干活的样子,下地劳动又不是机关坐办公室,赤个脚难道还怕蚱蜢咬啊?”做不惯农活的我一边在田里劳动,一边想着怎样脱离苦海。在忍受了父亲对我十三年的唠叨之后,最终我还是逃离了农村,把一家子的田地都留给了父亲。田里少了我这个帮手,父亲就更忙碌了。农忙时,母亲也跟着父亲下田。她的手因为常年握针线,早已磨出了硬茧,却仍能熟练地插秧、割稻。父亲在前头犁地,牛蹄踩过湿润的泥土,翻出黑色的沃土,母亲跟在后面,把漏下的草根一一捡起。日头偏西时,父亲直起腰,捶捶发酸的嵴背,母亲便递上竹筒水:“唉,歇会儿吧。”两人坐在田埂上,看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条白色的丝带,系着人间的烟火。年事渐高的父亲惭惭做不了农活了,母亲便接过父亲手中的锄头,自己下地干活,不允许父亲去干重活了。可是,父亲闲不住,总是忘不了到田头地角去,种些时令蔬菜。母亲见劝不住父亲,便会说:“唉,你也就是个劳碌命,一辈子离不开锄头,离不开田地。”声音里带着心疼,生怕惊飞了一只受伤的鸟。逃离农村之后,我最终还是把家里的土地流转出去了。没有田地的父亲再也不用每天想着到田里去劳作了。闲不住的父亲就迷上了中医针炙,他买了中医针炙书籍,备齐了一整套针炙设备,然后在自己的腿上、手臂上找穴位,练习扎针。慢慢的,父亲掌握了针炙原理后,就会骑着自行车,去邻村转转,张罗着为一些患有腰痛病、坐骨神经痛的村民免费扎针。也有一些村民在扎了针炙之后,感觉疼痛减缓了,这时,父亲就会开心得像个小孩。看着父亲整天忙碌的身影,母亲默默承受着一个家的责任,对于不着家的父亲,母亲没有半点埋怨:“唉,他喜欢就让他做吧,难得现在不下地干活了。”
  一个春节之后的傍晚,父亲从邻村回家途中,骑车途经一座坦水桥时,不慎摔落桥下,此时路边空无一人,父亲就这样突遭飞天横祸,永远离世了。对于父亲的突遭不恻,母亲顿觉天旋地转,她万万也没有想到,为人处事正直、善良的父亲,怎么会遇此大难?难到真的应验了那句俗话:“好人不留种,阎王收着走。”母亲虽然不信鬼神,她一直认为,人死之后,就会化为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但在父亲的葬礼中,她坚持要按一坟双穴的规格,把自己的墓穴也修筑在父亲墓旁,这样,母亲百年之后,可以追随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父亲刚走的日子里,母亲极度不适应这样孤独的日子,陪伴她的只是父亲冰冷的遗像。母亲只能把父亲的遗像擦了又擦,然后摆在床头柜上,就像父亲依然静静地陪伴着母亲。往后的二十多年,母亲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她每天清晨都会坐在院子里择菜,择着择着就发起呆来。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枇杷树,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撒下细碎的光斑,母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墙上父亲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是从未分开过。父亲离世后,原本话语不多的母亲就更加沉默了。更多的时候,母亲都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含悲落泪,虽然没有哭出声音,但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早已泪水模煳。这种亲人离去之后的无奈与悲凉,深深地刺痛了我内心的神经,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血肉相连。好几次我从外面回家,母亲都是流着泪,在父亲的遗像前站立,让儿女看到心疼不己,只能好言相劝着把母亲搀扶到房间内,这种场景直到我造了新楼房,把母亲从老房子里搬出才结束。搬到新房子里后,母亲早早地把父亲的遗像带到身边,在她的房间里正中摆放。父亲遗像的相框用金色花边镶嵌,时间久了,边缘的漆色早已斑驳,母亲就用旧软布细心擦拭,直到她在竹椅上睡去,玻璃上还留着一道斜斜的指纹印,像是时光拓下的一枚印章。后来,母亲又早早地把自己的相片拍好,放大之后,如同父亲的遗像规格,做了边框,摆放在抽屉里,然后盯瞩儿女,在她百年之后,要和父亲的相框摆放在一起。不识字的母亲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子女,父母之间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不容分割,已达到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境界。将近50年光阴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浪漫,但彼此已经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母亲去世后,我遵循她的遗愿,将母亲的骨灰安放在原先顶制好的墓穴中,她终于又陪伴在父亲身边了。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我想,此时的母亲,一定已经与父亲重新相逢,她每天用粗糙的双手,给父亲整理待穿的衣物,给父亲准备远行的烙饼,用她一声声“唉”的唿唤,连接与父亲的情感纽带。我这才恍然,父母之间并非没有爱情,他们也是有爱情的,只是他们的爱情太过安静,像地下的静静流淌的暗河,不为人所见,却从未停止过涌动。他们的爱情不在言语中,不在拥抱里,而在母亲为父亲补过无数次的衣领上,在父亲为母亲捎回的那块花布里,在母亲站在遗像前无声的泪水内,在父母百年之后一墓双穴的生死相依中。他们的爱情不是花前月下,不是卿卿我我,不是你侬我侬,而是普普通通的烟火日常。日复一日的厮守,阴阳相隔的思念。父母的爱情,就像他们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朴实无华,孕育了生命,也滋养了岁月。
  作者简介:戴建东,男,浙江金华人,1965年8月出生,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学毕业后回乡务农,曾从事石匠、泥瓦匠、代课教师、新闻记者等职业,在中央、省、市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后通过自学获中国人民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现供职政府机关新闻中心。曾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诗合集《九峰派诗选》、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散文集《行走田园》、文汇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星星落进了小河》。

责任编辑:韩雪

相关阅读
  在当下媒体融合浪潮奔涌的时代背景下,香港共工新闻社与韩国新华报社顺利签署合作协议,携手为传播全球化进程以及海外华文媒体从单一媒体向多媒体的内涵拓展,乃至区域经济协

2025-04-10 21:43:27

  我总以为,爱情属于年轻人,老年人是没有爱情的,他们只有婚姻,只有搭伙居家过日子,特别是农村没文化的老人。我的父母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没什么文化,在我最初的粗浅认知中,他们不会

2025-04-10 21:36:06

勤劳的人,手下 尽是田间地头的叙事诗 人们跟着季节 播种春风,种下阳春白雪 春华秋实,捧起物华天宝 在土地里,埋下 葡萄、大豆、玉米……… 种下万物,生长轮

2025-04-10 21:33:36

  2025年3月24日,科技日报社副社长李惠安带队赴孔雀西南飞调研,孔雀西南飞理事长江东洲介绍相关情况。  △科技日报社副社长李惠安(左),孔雀西南飞理事长江东洲。   科技日

2025-04-10 21:26:58

2025年3月10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统战部副部长、自治区工商联党组书记丘德彬带队赴孔雀西南飞调研,孔雀西南飞理事长江东洲介绍相关情况。  △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统

2025-04-10 21:24:26

  “文章者,所以表其意也。”(刘勰)任何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作者心灵的映射,是社会现象的缩影,更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本文将以戴建东先生的文章《从泥瓦匠到副总编

2025-04-10 21:22:40

《年轮中的父亲》 椿树正在变绿吐叶树干的皱纹来了婵儿鸣蝉远山的远点朦胧,人朦胧打捞起某个清晨的记忆以及杂草的意念我还活在你的光阴里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2025-04-10 09:07:20

新闻动态

公益明星

榜样人物

草根故事

热门标签

关于我们

西北建设网是《西北建设》杂志社的新闻门户网站;《西北建设网》是由中国国际出版社主办、西北建设杂志社编印出版、陕西省三秦市政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协办。

版权声明

凡本网站注明“来源:西北建设杂志社-西北建设 ”的所有作品,均为本网合法拥有版权或有权使用的作品,未经本网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或利用其它方式使用上述作品。

交流与合作

合作:029-33567925

热线:029-33567925

-:-

  • 官方微信

营业执照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 增值电信业务许可证 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 国家食品经营许可证

国际标准刊号:ISSN 2957-9384 互联网药品信息服务资格证书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 互联网出版许可证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29-33567925 举报信箱:xbjs#vip.qq.com 西北建设杂志社客服:029-33567925

关于杂志 关于网站 招聘英才 管理团队 广告合作 章程 标签云 人员查询 网站地图
国家备案许可证编号:陕ICP备18005866号 @版权所有 西北建设杂志社 陕公网安备 6104020200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