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犁铧（外一首）

父亲的皱纹里
藏着半个世纪的谷雨
每道沟壑都淌过
泥土和汗水掺杂的盐分
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掌
在田垄间编织岁月
摞着补丁的粗布衣
裹住一个农民的纯朴
和最诚实的秉性

清晨的露水冰凉透骨
还未从叶尖滚落到蓑衣上
父亲已把铮亮的犁铧
插进苏醒的土地
扬鞭驱赶着老黄牛
翻开土地深沉的梦境
一声声吆喝
惊飞了枝头歇栖的麻雀
还有地底下的蛐蛐
父亲的身后
便蜿蜒出深褐色的诗行
那些被翻起的土块
在阳光下展开温暖的笑容

七十八年的坚辛吞
咽着朝露和夕阳
老推车的轮毂
转动着岁月的风霜
悬在记忆深处的梦想
是满仓的麦粒和苞谷
还有一缸新酿的黄曲米酒
当车轮碾过黄昏的暮色
月光便酒落在院子里
变成满地的谷粒

父亲蹲在门槛边
让一根旱烟杆点亮生活
青烟缭绕中
父亲讲起他的童年
是赤脚走在雪地上的刺骨
是清水煮萝卜根的寡淡
是捡拾他人丢弃了的破衣
是东家手中挥舞的竹鞭
是辛酸的泪水浸泡的生活
是苦难中坚守生命的期盼

当月光酒满谷柜时
那是父亲用汗水兑换的幸福
父亲常常教导我们
要把稻穗弯成谦卑的弧度
那些低垂的麦穗
分明是他一辈子的鞠躬
向着土地和命运致敬

父亲一生沉黙如土
最终躺在自己开垦的土地里
变成最肥沃的土地
父亲的土地上翠竹摇曳
蚰蚰在他的纹路里穿行
蟋蟀在他的肋骨下歌唱
春风在他的面庞中弹奏
秋雨在他的身躯上滋润

清明飘荡的雨丝
缝补着田埂上的车辙
透着新绿的麦苗间
弥漫着油菜花的金黄
一把纸钱烧成蝴蝶的形状
灰烬在墓碑前盘旋
升起的烟雾
轻轻落在父亲的土地上

老牛在雨雾中闲散踱步
一声长哞惊起觅食的白鹭
扑棱棱飞向金色的油菜花丛
如同游动的白云穿破蓝天
像极了在风雨中的父亲
扬起划着弧度的牛鞭
在时光的筛子里
永远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我站起身子
风吹来的泥土和雨水
带着青青的草叶沾满了衣襟
仿佛父亲扬起厚重的手掌
再一次拍打我的肩膀
父亲粗糙的手掌
温厚而有力
推着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而父亲却永远留在
雨水与犁铧的光亮里
雕刻着土地的年轮

《母亲的灶台》
灶台的烟火
熏白了母亲的双鬓
擀面杖在案板上
滚过九十多个春秋
母亲不识墨香
却把汤溪民谣
唱成田垄间舒展的豆荚
饱满而丰盈

院子里的蔬果
种出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树梢上的飞鸟
啄食了院子里的菜畦
母亲扬了扬手中的拐杖
佯怒着大喊一声
却不忍心落下高举的弧度
围裙的褶皱兜住了四季的风粗
布衣补丁里永远藏着
叮嘱儿女的絮语

母亲不善言辞
却教会了儿女们
把汗珠摔成八瓣
在贫瘠的岁月里
从土地中种出玉米和稻菽
她叮嘱我们笑对生活
永远不要抱怨日子的粗陋
母亲毕生用一枚顶针
把坚韧缝进儿女们的衣领

黄昏的阳光懒洋洋的
扬晒着院子里闲散的日子
年老的母亲坐在竹椅上
身边的酒盅里晃着
一生之中最安逸的生活
日渐西垂的夕阳
从院子的一角斜照而来
让一曲汤溪民谣
从干瘪的嘴唇里流出
在满脸的皱纹里
流淌成岁月的小河

古藤杖拄碎了春夏秋冬
老蒲扇摇破了日月晨昏
老酒瓶里盛满了
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母亲的目光久久描视着
院子里的枇杷树静静
等待一片叶子
轻轻地从枝头落回土地
不带一丝秋霜的裂痕

一抷黄土
掩埋了所有的思念
我跪在清明的雨雾里
看纸钱的灰烬缓缓飘荡
如同母亲升起的炊烟
针线筐里未缝完的棉袜
还留着母亲的体温
而我们的思念
在母亲缺席的餐桌中
凝成永远夹不到的稻香      作者简介：戴建东，男，浙江金华人，1965年8月出生，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学毕业后回乡务农，曾从事石匠、泥瓦匠、代课教师、新闻记者等职业，在中央、省、市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后通过自学获中国人民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现供职政府机关新闻中心。曾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诗合集《九峰派诗选》、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散文集《行走田园》、文汇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星星落进了小河》。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