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酒

　　1981年暑假，14岁的我和小姨翠萍一起从河南焦作市郊送我大姨两岁的女儿晓燕回陕南老家山阳县南宽坪镇施家湾。
　　连绵的群山，潺潺的溪流，弯弯的山路，袅袅的炊烟，鲜艳的山花，浓浓的乡情······陪伴我度过了少年时代一个难忘的暑假。
　　天有不测风云，假期即将结束时，突遇暴雨、山洪、路断，延迟了我的归期，我有机会在父亲县城的家住了一段时间。
　　1976年夏父母离婚，我跟随母亲迁到河南焦作市郊生活，间隔五年，我与父亲之间不仅有时间、地理、年龄距离，客观上也有感情距离。
　　当时我伯父昌有家住在南宽坪镇金钱河畔淡家湾村，他得知我回到我姨家，就第一时间带着我虎子哥、青娃弟跨过金钱河，翻过我们祖坟园所在的后坡，沿着闫家河逆流而上，到施家湾看我。
　　血脉相连的家族亲情如炽热的烈火将我燃烧，我百感交集，兴高采烈地随伯父一起到淡家湾，与我伯母、凤姐团聚。别看我伯父脸上有烧伤疤痕，却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南宽坪镇威信高、能力强的村支书之一。近水识鱼性，近山识鸟音。伯父小时候和我爷爷、奶奶、姑姑、父亲就住在这群峦叠嶂的山漕，山里人的淳朴、厚道与乡音乡情水乳交融，融入了山里人的血液、灵魂。
　　伯父几经转折，两次搬家，住到山脚下金钱河边，山上的父老乡亲到南宽坪镇逢场赶集或办事，来往都经过伯父的门前屋场，伯父一家热情好客，就在院里摆了些长凳子、小椅子，招呼过路人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点支烟，谝一下（聊聊天），遇到快吃饭的时候，伯父就叮咛伯母多做些饭，挽留行人吃了再走。
　　伯父在家里办了个代销店，也方便了附近的群众。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是农村转型、矛盾凸显期。伯父善于学习和调查研究，他胸有成竹，审时度势，农村许多错综复杂的棘手难题，都是他用心用情，和颜悦色，在谈笑风生中迎刃而解，灰飞烟灭。
　　我白天和青娃弟一块爬山拾柴，到小溪石底逮螃蟹，晚上躺在屋场的凉席上，数天上的星星，看萤火虫飞舞，伴随着金钱河的流水声，听伯父讲故事，听凤姐唱山歌。非常开心地玩了一段时间，我姨托人捎信让我回去，伯父就让虎子哥、青娃弟把我送到施家湾。
　　在山阳县城公安部门工作的父亲得到伯父的消息，就利用周末带着我继母、妹妹、弟弟到南宽坪镇施家湾我姨家看我。第一次见到继母，她的坦荡和蔼、朴实善良溢于言表，后来我得知继母比我大12岁，也是属羊的。我很惊奇，我的继父1943年出生，也属羊，比我大24岁。属羊人很多，千差万别，但属羊人心软、赤诚、温顺、直率确是天生的共性。
　　当时父亲在县城西关租的房子住，继母在印刷厂上班，我爷爷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父亲和继母善解人意，知道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理解包容了我的冷漠，始终理性地对待我。真诚地把我接到他们家，继母给我买了一块机械手表，在当时是很贵重的礼物，这份厚爱让我感动。
　　他们去上班了，我看到屋里书桌上摆放着崭新的本子，后来得知那是次品，印刷厂分给职工的福利。我就用这现成的本子开始记我这次回故乡的所见所闻所感，是流水账方式的日记、游记，是我自发自觉随心所欲写作的开始。后来我姨父送我回河南时，继母看我喜欢写字，就送我厚厚一大摞本子，鼓励我好好学习。
　　1987年冬，父亲家里出了不幸的事。父子同命同运，21岁的我涉世不深，感情脆弱，工作受挫、爱情不顺，悲观到极点。伯父给我写信，让我春节回老家，陪年迈的爷爷过年。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瞒着母亲、继父回到故乡，与父亲一家在南宽坪镇淡家湾伯父家陪爷爷过春节。
　　当时的我单纯、偏激、冲动、固执，一意孤行，要调回陕西老家改行，父亲、继母和母亲、继父万般无奈，最后都以博大的胸怀包容、成全我。1988年4月，我如愿以偿调回陕西老家，我的初心是改行从事公安工作，但父亲没有答应，我一直不理解。直到2023年冬，我们本家族昌平叔来河南焦作市郊我昌安叔家，我们谈到我父亲时，昌平叔说，不光你不理解你父亲，我们很多人也曾不理解你父亲。我们本家也有一个教师，你叫叔的，年轻时和你一样，朝气蓬勃，热血沸腾，千方百计想让你父亲帮忙给改行到公安部门干一番事业，你父亲没答应。你父亲后来给我推心置腹说：公安人员是人民卫士，事业崇高，使命神圣，不容丝毫马虎和懈怠。这不是大话是实话。年轻人只知道公安人员在众人前威风凛凛的一面，却不知道公安工作极其艰辛危险的一面。多年来，我很多战友为做好公安工作付出巨大代价，牺牲了家庭亲情、爱情甚至生命，我也是伤痕累累，身心疲惫。没身临其境，难品其滋味。我怕他们承受不了这个特殊职业的特殊考验。
　　父亲和继母节衣缩食勤俭节约攒钱，在县城卜吉沟盖了房。我调回来工作，父亲把我户口和他们上在一起，晚上我和爷爷睡一张床。继母每天中午下班从印刷厂提四暖壶开水步行回到卜吉沟家里，为的是用开水做饭，能省点柴。那时我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县委大院提四暖壶开水回家，算是锻炼身体，路上也要歇歇，可对于连续辛勤工作四小时的继母就是繁重的连续劳动。
　　我在河南生活多年，是用煤火做饭，刚回老家不习惯用柴烧灶火。我以为这锅灶欺生，锅底塞了一大堆柴，光冒烟不着火，呛得我直咳嗽。继母耐心口传手授，手把手教我烧火做饭，她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老俗话说，做人要实心，烧火要空心！”
　　父亲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经常加班，在家时间很少。继母一人操持家务，非常勤快，下班之后，做饭、洗衣，还有两个妹妹弟弟需要照顾，任劳任怨，尽心尽力。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感觉到继母始终对我是一片真心，就努力突破自己，摆正位置，理顺关系，用心进入角色，真心实意喊她叫妈。
　　一声妈情深意重。她带着我到百货商场挑我喜欢的淡蓝色布料，陪我到熟人缝纫铺为我量体裁衣，做成一套帅气的中山装，又让父亲把刚发的新皮鞋给我穿上，我们全家一起去照相馆郑重其事照了一个全家福，还千方百计托人给我介绍对象。 　　继母教我到离家不远的药材公司仓库的井里挑水。一次，我不小心把桶掉进井底，她没有埋怨我，而是安慰我说：“我也把桶掉进过井里，咱想办法把它捞上来！”然后她就到附近的居民家借来系着长绳的铁钩，慢慢放进井里，试探着把桶勾上来。
　　继母泡菜做得好。每到冬季，我们买来一堆疙瘩白（卷心白菜）
　　、胡萝卜、白萝卜、辣椒等，洗净，把大的切开，晾干，有序放入一个大水缸，用大石块压实，用针线封好装满花椒等佐料的小布包，也放入缸中，然后加入适量净水，封口，过一段时间打开缸盖，捞上来切细，凉拌，装盘，上桌，我们就能吃上生脆、麻辣、鲜美可口的泡菜，平时配着面条、糊汤吃，来了客人就是一道色味俱佳的下酒菜。
　　到了春节前夕，继母把晒干的桔子皮、核桃仁放在锅里微炒，用擀杖在案板上碾碎，搭配上适量白糖做馅，包成饺子下油锅，炸出来的酥饺子又香又甜，还有红薯圆子、酥肉、麻叶、油炸豆腐······秀色可餐，浓浓的年味弥漫在灶房、在心头。
　　特别是继母坚持订阅《家庭》杂志和《陕西省广播电视报》，转识成智，学以致用，密切配合父亲对妹妹小敏和弟弟李尧言传身教，严格管理，引导他们上学时期不贪玩，晚上不看电视，早睡早起，饮食有节，起居有常，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专心致志，奋发图强。妹妹弟弟知书达理，茁壮成长，成家立业，传承优良家风。妹妹李敏妇夫二人长期从事医疗卫生事业，爱岗敬业，家庭事业统筹兼顾，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先后荣获省市乃至“全国最美家庭”荣誉称号。弟弟從熇通过公开选拔，激流勇进，跻身政法队伍，子承父业，奋力拼搏，多次获得陕西省商洛市先进工作者、“人民群众满意的政法干警”等荣誉称号，他的法治建设专业论文多次在全省获奖。
　　父亲长期从事公安工作，风险不断。特别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社会风气不良，有部分公安人员禁不住金钱、美色、权力的诱惑，不幸被地方黑恶势力和权力腐败者拉拢、腐蚀、同流合污，继母始终支持父亲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善始善终，执法为民，不辱使命。
　　不论我多么不听话，我的父母都永远爱我。我的继父和继母不是亲生父母，也和亲生父母一样长期爱我，真是我的福气和人生奇遇，也是我始料不及的奇迹。然而我年少不懂，年轻时代无知，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知索取，不知回报，自以为是，深深地伤害过这些至亲的亲人们。我1988年调回陕西老家，母亲和继父依依不舍，伤心痛哭。当时是我弱不禁风，逃避现实，寻求新生。1997年，30岁的我不打招呼，不辞而别，毅然调回河南母亲继父身边工作，让父亲、继母和我朝夕相处十年深情一走而空，他们万般无奈，承受难免的非议误解，默默无语。这是而立之年，我体会到父母的艰辛，想给饱经风霜依然苦难的母亲、继父及弱小弟妹以宽慰。他们以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胸怀包容、宽恕、理解了我。我真正长大了也要理解、善待他们。
　　后来每过几年，我就带妻子、孩子春节前回陕西老家给父亲继母和岳父岳母等亲人拜年。父亲继母一如既往喜出望外，继母又是给孙子买新衣服，又是给压岁钱。除夕夜我们一大家人促膝谈心看春晚。 　　2019年国庆节，继母陪着父亲从陕南山阳县赶到河南郑州市参加孙子炳坤的婚礼，然后又一起跨过黄河到我工作的单位中国黄河文化之乡武陟县黄河文化研究中心办公室和家里看看。 　　无情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苦后甜。岁月如歌，我慢慢成了父亲、爷爷后，逐步加深了对父母长辈们的理解，让我更加珍惜、感恩父母长辈对我的生育、培养、关爱、付出、包容。岁月如诗，往事历历，点点滴滴都是真情和厚爱，亲亲的亲情弥漫我心怀。我们家庭、家族亲情如陈年老酒，历久弥醇，耐人寻味，回味无穷，沁人心脾。
　　父亲今年79岁，送给他什么礼物最好呢？有了曾孙之后，父亲特别高兴，他期待能适时四世同堂合影。前几年疫情影响，今年春节因我继父和母亲去年十月、腊月相继去世不久，诸多不便。我们商量，今年七月下旬，父亲生日前夕，我将带着妻子和儿孙回老家去，一家团圆，圆父亲四世同堂的心愿。 　　继母比父亲小10岁，今年69，生日快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祝贺最好，就微信请教父亲。父亲回我微信：你妈过生日之事，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妈看后很高兴！你这份孝心她就很满足了！我的建议是到那天你和炳坤等人发个短信祝贺一下就行了！
　　我沉思良久，不能自已。我想给母亲珍贵的礼物，应该是上面这些发自肺腑，埋藏心底多年，欲言又止的心里话。真诚感恩我生命中所有的遇见。
　　亲爱的妈妈！您虽没有生我，但您陪伴我父亲风雨同舟48年。我们一起经历坎坷，荣辱与共，早已是生命共同体、命运共同体，亲亲的一家人。我们家庭、家族亲情
　　衷心祝福母亲生日快乐，祝福天下所有的父母健康快乐幸福！

责任编辑：韩雪